岳飞击败金兀术后，并没有因为大胜对手而扬扬得意。相反，他差人各处找寻船匠，打造战船，准备渡河杀到黄龙府去，迎请徽、钦二帝还朝。

一天，岳飞正在军营里与将领们议事，忽有朝廷的圣旨下来，岳飞连忙出营接进。圣旨称因太湖水寇猖狂，加升岳飞为五省大元帅之职，要他迅速领兵下太湖 [【太湖】太湖位于长江三角洲的南缘，古称震泽、具区，又名五湖、笠泽，是中国五大淡水湖之一。] 剿寇。

这道圣旨彻底粉碎了岳飞北伐的计划，但他也只得急忙差人告诉张所元帅，拨人把守黄河，然后命牛皋、王贵等将领先行，自己则率领大军随后赶来。

在路上行了两三天，牛皋等人率领的大军很快就来到太湖边。安下营寨后，天气已晚。汤怀叮嘱众兄弟不可托大，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强盗。为了防范敌人劫营，牛皋、汤怀等人驾领小船十只，分作四路，沿着太湖紧要处巡哨。

那几天正值中秋前后，牛皋吃了些酒，坐在船头上，看那月色明朗有趣，便叫水手把船摇到太湖中间去巡哨。水手们不敢听从，恐怕强盗来时，一时来不及撤退。牛皋听后却大怒：“胡说！老爷我专为拿贼而来，难道反倒怕起贼来？我如今行船犹如骑马一般，我若要你们加鞭，你们就得摇上去。不遵令者斩！”

众水手只好答应一声，即时把船往湖心摇去，后面九只小船也尾随而行。牛皋坐在船头，对着天空皓月，看着天光水光一色，酒兴发作，便喝起酒来，还不断催促水手们快些摇橹。还没走出多久，他们就遭遇到贼人的大船，牛皋喝醉后跌落湖心去了。对方战船上的元帅花普方，在船头上看得明白，也跳下水去捞起牛皋来，用绳索捆了，回转船头，解往山寨而去。

牛皋这边小船上的水手吓得手足无措，同着那九只船一起转头，往驻扎的岸边划去，半道上碰到汤怀的船，就细细将牛皋看月、遇贼被拿去之事，说了一遍。汤怀大哭起来，传集了众兄弟商议如何搭救。众人面对着茫茫荡荡的太湖，都没有主意，只能先派人去探信，然后等岳飞来了再做下一步打算。

花普方擒了牛皋上山，第二天就向太湖军首领杨虎报告此事。杨虎见到牛皋后让他跪下，牛皋却两眼圆睁，大骂一声：“无名草贼！你牛老爷昨晚吃醉了酒，自家跌下水去，误被你擒来。你不下跪于我，反要我跪，岂不是个瞎眼的蟊贼？”

杨虎道：“也罢，孤家不杀你。你若降顺了我，也封你做个先锋，去取宋朝天下如何？”

牛皋道：“白日做梦！你牛老爷堂堂正正，是朝廷敕封 [【敕封】皇帝颁诏书封赐臣僚爵号、官位、财物、奴婢、妃妾、其他头衔等，是帝王制度的专属词汇。] 的统制官，来降你这偷鸡摸狗的贼子？你若肯听老爷的好话，把老爷放了，与你商量，把这山寨烧了，收拾些粮草人马，投降了我岳大哥，一同去捉金兀术，自然奏上你的功劳，封你做个大官儿。若不肯听老爷我的好话，快快把老爷杀了。等我岳大哥到来，少不得拿住了你碎尸万段，他倒肯饶了你吗！”

杨虎听了大怒，叫道：“拿出去砍了！”两旁刀斧手一声答应，就准备将牛皋推下。

花普方知道牛皋是一员勇将，是岳飞的结义弟兄，岳飞又是个最重义气的人，所以劝说杨虎先将牛皋监禁在此，劝说岳飞投降。杨虎觉得花普方的话有道理，就派人把牛皋暂且押入监牢。

岳飞率领大兵，数日后来到太湖，汤怀等人连忙出营迎接。岳飞独不见牛皋来迎，心下好生疑惑。扎下营寨后，就赶忙把汤怀叫来，问牛皋现在何处。汤怀就将牛皋酒醉行船、被贼拿去之事说了一遍。岳飞心中好生烦恼，思来想去，最后决定假冒汤怀，先去贼营里探听个虚实。

第二天，岳飞把战书写好，带了张保和王横两个人，悄悄向杨虎的水寨而来。到达水寨后，岳飞命王横看船，自己同张保上岸细看，那山势果然雄险，上面又将大石堆砌成三关，内有旗幡招展，果然是易守难攻。

来到杨虎的殿前，岳飞一个人进殿，叫张保在殿外等候。岳飞进殿跪下说：“小将汤怀，奉主帅之命有书呈给大王。”杨虎接过战书，仔细地阅读一遍，随即在原书后批着：“拟于五日后交兵。”

正要将战书交还，无意中又将岳飞一看，心中便觉得这个人好生面熟，好像在哪里见过。莫非他就是那年在武场内枪挑小梁王的岳飞？只是生了些胡须，不要当面错过了。想到这里，杨虎就一面盘问着岳飞，一面暗暗差人到监中，取出牛皋来，准备认个真假。

不多时，牛皋来到了殿门首。张保见了大惊，慌忙过来跪下见礼。牛皋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，张保急中生智道：“小人跟随汤怀老爷在此下战书。”

牛皋也不再言语，进来看见岳飞坐着，明白了岳飞的用意，所以并没有直接向岳飞打招呼，而是看着杨虎叫道：“你叫老爷出来做什么？”

杨虎道：“你们营中有人在此，你可寄个信去，叫他们早早投降，免遭诛戮 [【诛戮】杀害，杀戮。诛、戮，都是杀的意思。] 。”

牛皋道：“来人在哪里？”

岳飞当时吓得脸色大变，魂不附体，心想：粗鲁的牛皋一定会口无遮拦，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。但牛皋看了看岳飞，却叫道：“原来是汤怀哥哥！你回营去参拜岳元帅时就说，我牛皋误被这草寇所擒，死了也会扬名后世。让他赶快拿住这逆贼，与我报仇！”说罢又指着杨虎大骂。

杨虎让人将牛皋仍旧带去收监，让汤怀回去致意岳飞说：“牛皋虽被擒拿，但我真的不想杀害他。你家元帅若肯归顺孤家，我一定会让他封侯富贵。若是交兵，恐一时失手，断送了一世的英名，岂不可惜！叫他早早商量，休要后悔！”

岳飞拜辞了杨虎出殿，带了张保一路出来。王横接着，岳飞上了小船，出太湖一路回营。

花普方往西洞庭送粮回来，见过杨虎缴旨。杨虎把汤怀来下战书的事说给他听，并把汤怀的模样描绘了一番。花普方听后，认定那是岳飞假扮的，是特意来探听消息的。杨虎后悔不迭，急忙派花普方去追赶。

花普方连忙走出水寨，放一只三道桅的大船，扯满船帆追上来。他看到岳飞的小船后，立在船头上大叫：“岳飞休走！花普方来也！”岳飞回头见来船将近，叫张保取过弹弓来，咚咚几弹，正打在桅杆的连接处，使得那船帆上不得，下不得，把个船横将转来。他又唤王横取过火箭，嗖嗖地连射了三支火箭，那帆上霎时火起，烧将起来。岳飞又叫：“花普方，看本帅这一弹，要打你左眼珠！”

花普方吓得魂飞胆丧，往后乱跑，忙叫军士砍倒桅杆，自家犹自救火不及，哪里还敢追来。

岳飞安稳回到军寨后，就把刺探敌营的事情说了一遍。众人都求岳飞早早开兵，早日救出牛皋。岳飞知道杨虎的水寨易守难攻，自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攻破，内心异常忧愁。

正在论说间，有两个渔夫求见。岳飞忙下令让他们进来。这两个渔夫长得浓眉大眼，膀阔身长，其中一个叫耿明初，另一个是他的兄弟，叫耿明达。兄弟俩原本住在这太湖边，靠着打鱼过活。杨虎聚集众人、霸占洞庭山之后，他们就不能在湖内打鱼了，因此经常和杨虎他们发生冲突。不过杨虎本事高强，他们兄弟两个打不过，但杨虎也佩服他们勇猛，自愿与他们结为兄弟，单许他们二人在湖内打鱼。杨虎还曾几次三番差人来邀他们兄弟两个入伙，只因老母在家，兄弟俩怕老母受不得惊吓，因此多次推辞。如今闻得岳飞前来征剿太湖，兄弟二人特地来投在麾下，做个小卒。

岳飞听后十分高兴，连忙让他们去后营换好军装，然后又安排庆贺筵席，合营众将俱各开怀畅饮。饮至半酣，岳飞向耿明初问道：“二位贤弟既与杨虎相交，必知他用兵虚实，有何本领占得太湖，官兵怎么就奈何不得他？”耿明初道：“元帅不知，这杨虎水里本事甚好，岸上陆战很是有限。手下众将，只有元帅花普方、先行许宾两个厉害，其余人也很平常。但他有四队兵船十分厉害，所以官兵不能胜他。元帅交兵之际，也须要小心提防。”

岳飞便道那是什么兵船，被大家夸得这等厉害？耿明初道：“第一队叫作‘炮火船’。船上四面架着炮火，交战之时把火点着，一齐施放起来，很难招架。第二队叫作‘弩楼船’，头尾俱有水车，四围用竹笆看护，军士踏动如飞。那船面上竖立弩楼，弩楼上俱用生牛皮做成挡牌，军士在上放箭。弩楼下军士亦用挡牌护体，各执长刀砍人。所以官兵不能拦挡。第三队叫作‘水鬼船’。船内水鬼，俱是在漳州、泉州近海地方聘请来的，他们在水底下可以伏得七日七夜，捉的鱼也敢生吃。若遇交战，那些水鬼跳下水去，将敌船船底凿通，灌进水去，那船岂不沉了？他就是这三队兵船厉害。若能破得，第四队杨虎自领的战船，就不足为虑了。”

元帅连忙谢道：“若非二位贤弟到此，本帅哪里知道这些？这真是天子洪福也！”当时说说笑笑，各人尽欢方散。

岳飞回到帐中安寝，半夜不睡，思得一计。第二天清早，岳飞悄悄来到后营，对耿氏弟兄商议说：“你二位仍照旧时打扮，假装去投降，杨虎肯定不会怀疑。等到交战之后，你们可相机行事，主动替他看守山寨。等杨虎出兵后，你们可先放了牛皋做帮手，然后擒拿杨虎家眷做威慑，将他的金银财帛收拾妥当，四面放起火来，烧了他的山寨。”二人领命而去，杨虎对于兄弟二人的归顺果然没有怀疑。

岳飞命令平江知府去整备粗细竹子、麻绳等物，又命人扎造木排，置办生牛皮做成棚子、遮箭牌等。又从城内各大户乡绅家，借来棉被数千床，放在船上，防避弓箭火炮。之后又画成图样，叫铁匠照式打造倒须钩子，并三尖小刀听用，一面命汤怀、张显取短板扎缚于笆斗上，令兵卒站在上边，于浅滩水上习练，名为“笆斗兵”。日后站在船上，迎风走浪，却也不怕。

汤、张二人领令，就在太湖边岸教练去了。再命施全带领船匠，将毛竹片密钉船底，下边安排倒须钩、三尖刀，施全领令去了。

过了四五日，杨虎着小喽啰来下书催战。岳元帅推辞有病，暂缓数日。直等过半个多月后，岳飞看各项工作已经准备就绪，便决定与杨虎决一死战。又命王贵带领几十只小船去打捞水草，堆贮船中，躲在两旁。待他那第二队“弩楼船”来时，把草船使出来，将水草推下水去，塞住他的车轮。等那楼船行走不动，就上去杀他的兵，钉死他的炮眼。然后再下小船，分左右来助阵，王贵领令去了。又命周青等将领带兵，前往无锡大桥埋伏，如果杨虎战败，一定会从此路投九江去，你们一定要将杨虎生擒活捉，不许伤他性命！各将得令而去。

岳飞料理停当便择日出兵，杨虎得知讯息后，就让先行官许宾率领“炮火船”，元帅花普方率领“弩楼船”，水军头领何进率领“水鬼船”，自己率领大战船，亲自督阵，与岳飞交战。许宾驾的第一队“炮火船”，看见岳飞他们就一齐放起火炮。

岳飞将红旗一招，众兵将躲进小船，将竹排放倒遮护，停住不行。但听得炮声不绝，那炮子打在竹排上一片声响，都溜下水去了。放了一会儿，听得炮声不响，众将便竖起竹排，又呐喊杀来！

这一队“炮火船”两路分开，一声鼓响，第二队“弩楼船”拥将上来，万弩齐发！岳飞又将红旗一招，那王贵将草船放出，一齐将水草推下湖去。“弩楼船”上水车，却被水草塞住车轮，再也踏不动，那船好似钉住一般，转折不来。王贵率领众军跳上“弩楼船”，逢人就砍。众喽啰哪里敌得住，只有一小部分跳进水里，保住了性命。

那第三队“水鬼船”，见前面两队火炮弩箭都不得成功，便一声梆子响，众水鬼齐齐下水。元帅见了，又把红旗一展，那阮良手提着两把泼风刀，带了几个会水的军士，扑通跳下水去。那些水鬼在船底下，用力将凿子来凿船底。那船底下都是竹片钉着的，哪里凿得通？也有被倒须钩钩住的，也有碰着三尖刀割坏的。阮良同这几个水军，见一个，杀一个。那水鬼只识得水性，却不会厮杀，哪里挡得住阮良这些好汉。水面上只管冒出红血来，却不见岳家兵船沉将下去。杨虎知道情况一定不妙，便只得催动自己率领的战船，来与岳飞决战。

岳飞立在船头，高声劝说杨虎投降。杨虎不肯，岳飞便让他回头望望。杨虎听后回头，但见山寨火势滔天，又听小喽啰来报，耿家弟兄抢出牛皋，劫了山寨，四面放火，不能回去了！杨虎火冒三丈，催动战船向岳飞冲来，岳飞忙命挠钩手搭着大船，众将驾驶的小船也都围拢过来。王贵手起刀落，将许宾砍下水去。汤怀、张显跳上“弩楼船”，双战花普方。花普方抵挡不住，跳下湖逃命去了。

杨虎见大势已去，只得跳下水逃命。阮良见了也跳下水去擒拿。杨虎在水中打不过阮良，只得逃往西边上岸。恰遇着几百个被打败的喽啰，杨虎就拣匹马来骑了，准备去投奔混江王罗辉、静山王万汝威，思量借兵报仇。行了一夜，到了无锡大桥边。只听得一声炮响，周青、吉青等四将一齐杀出，将他团团围住。可怜杨虎杀了一日，走了一夜，肚中又饥，人困马乏，哪里战得过四将？只得虚晃一刀，沿着河败将下去，四将随后追来！又听得前面炮声又起，杨虎自忖这次休矣！后面追兵，前面伏兵，怎生逃得过！便准备拔剑自刎。正在这个时候，突然听到岳飞大叫道：“杨将军！你母亲在这里，快来相见！”

杨虎举目看时，只见水面上一二十只小船，岳飞站在中间的大船上。杨虎认为这又是岳飞的一计，只是哄骗自己罢了，却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真的从船舱里出来，大骂他一通，让他赶快下马归顺岳飞。杨虎听从母亲的劝说，跪在岸边向岳飞投降。

岳飞忙拢船上岸，双手扶起道：“天下英雄，皆为奸臣当道，失身甚多。本帅当年在武场亦曾受屈，所以小弟兄辈也做些不肖之事。当今天子敬贤爱才，将军既能改邪归正，就是朝廷的臣子了，我一定保举将军共扶宋室，立功显亲，也不枉了人生一世。”

杨虎连声称谢，上船来问候母亲。第二天，岳飞等人来到洞庭山，与二耿、牛皋相会，一同回至平江，安抚地方，拔寨起行。平江知府陆章率领合城耆老 [【耆老】六十曰耆，七十曰老，原指六七十岁的老人。现在把德行高尚、受人尊敬的老人称为“耆老”，也泛指老年人。] 乡绅，各送牛酒犒劳。路上百姓家家插香点烛，无不感谢岳元帅兵律森严，秋毫无犯。

【点评】

牛皋是本书中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物，他虽然异常粗鲁，但他言语直率，粗中有细。中秋月明之夜，他也有饮酒赏月的雅兴；被敌人逮捕之后，他也能立即领会战友的意思，不暴露岳飞的身份。他被捕之后，大家吵嚷着要去救他，可见他平时的人缘极好。和不同性格的朋友相处时，我们要能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