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岳飞等人为汤怀以身殉国而悲伤时，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小将来到了金兵大营。他是金兀术的义子，名叫陆文龙，武艺出众，被誉为“北国第一人”。

陆文龙进帐参见金兀术后，便问道：“父王领大兵进中原已经有些日子了，为什么不发兵到临安捉拿南蛮皇帝，反下在这里扎营？”金兀术就把杨再兴战死小商河，岳云、严成方等闯营大战，岳飞又十分厉害等，一一告诉陆文龙听。陆文龙听后十分不服，便想趁天色尚早，要领兵前去捉拿几个南朝蛮子，与父亲解闷！金兀术答应了，但吩咐他一定要小心！

陆文龙领令来到岳飞营前讨战。岳飞派出呼天庆、呼天保两员将官前去。两兄弟来到阵前，看陆文龙年纪才十六七岁，白面红唇，威风凛凛，不仅内心暗暗喝彩，高声问道：“番将快报上名来！”

陆文龙道：“我是大金国昌平王殿下陆文龙。你们是什么人？”

呼天保回答道：“我是岳元帅麾下大将呼天保。看你小小年纪，何苦来受死！倒不如快快回去，叫个年纪大的来，省得说我欺负你小孩子家。”

陆文龙听后哈哈大笑道：“我闻说你家岳蛮子有些本事，故来擒他，你们这些小卒，我又怎么会看上眼呢！”

呼天保听出对方话里的嘲讽，不由得大怒，他拍马抡刀，直取陆文龙而去。陆文龙左手提枪挡住呼天保的大刀，右手那支枪却向呼天保前心刺来！呼天保招架不及，被枪刺中心窝，跌下马来，死于非命。呼天庆目睹此景，又惊又怒，立即拍马举刀与陆文龙交战，不上十个回合，陆文龙又一枪把呼天庆挑下马来。

陆文龙杀得兴起，高声大叫：“宋营中叫几个有本事的人出来会战，休使这等无名小卒白白送死！”

岳飞闻知二将阵亡，止不住伤心下泪，便问还有哪位将军愿意出阵擒拿。只见下边走过岳云、张宪、严成方、何元庆四人，一齐上前领令，情愿同去。岳飞便想出了一计，他对四人说：“你等四人出阵，不可齐上。可一人先与他交战，战了数合，再换一人上前。此名‘车轮战法’。”四将领令，出营上马，领兵来至阵前。

岳云上前大叫道：“哪一个是陆文龙？”陆文龙道：“我就是！你是何人？”岳云道：“我是岳元帅的大公子岳云。你这小番休夸口，快前来领教几锤吧！”陆文龙道：“我在北国也听说过岳云名字，恐怕今日遇着我，你的性命也快不保了，接枪吧！”

陆文龙说完，唰的一枪刺出，岳云连忙举锤招架，两个人厮杀了三十多个回合仍不分胜负。严成方在旁叫道：“大哥少歇！待兄弟我来擒他。”说完拍马上前，举锤便打。陆文龙双枪架住，喝道：“南蛮，先通个名来！”严成方道：“我乃岳元帅麾下的统制严成方。”两人说完也战了三十多回合。之后，何元庆又上来迎战；张宪随后也拍马摇枪，要与陆文龙比试一下枪法的高低！这一仗直打了几个时辰。

金营的士兵早将战况报告给兀术。兀术说：“不好，这种战法名叫‘车轮战法’，千万不要让文龙上了岳飞的奸计。”说完忙传令鸣金收军。陆文龙听得鸣金，便架住张宪的枪，转身回营去了。这里四将也只得回营，进帐来见元帅缴令。

岳飞命将呼氏兄弟尸首埋葬好了，摆下祭礼，祭奠一番。又传下号令，令各营小心整备，谨防陆文龙前来劫营。

第二天，陆文龙又上门讨战。岳元帅仍命岳云等四人出马。旁边闪过余化龙禀道：“待小将出去压阵，看这小番如何厉害。”岳飞就命余化龙一同出去。那五员虎将出到阵前，见了陆文龙，也不搭话，仍然按照先前的办法，岳云先上前交战，三十个左右的回合再换严成方，之后再换人。阵前小番连忙去报知兀术，兀术担心王儿有失，亲自带领众元帅、将领出营观阵。只见陆文龙与那五员宋将轮流交战，全无惧怯。

双方直战到天色将晚，宋营五将见战不下陆文龙，吆喝一声，一齐上前。兀术这边也急忙率领众番将，一齐出马，两军混战在一起好一阵。天色渐渐昏黑下来，两边各自鸣金收军。五将进营缴令，岳飞见战不下陆文龙，闷闷不乐，吩咐把“免战牌”挂出，独自坐在后营，苦苦寻思擒贼的计策。

在宋军的另一营帐里，统制王佐也思前想后地睡不着觉，他让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，边酌边想：我自归顺宋朝以来，未建有尺寸之功，怎么想个计策出来，上可报君恩、下可分元帅之忧呢？必须得想个办法博个名传青史，方遂我的心怀。他吃一会儿想一会儿，猛然想道：对了。我之前看《春秋》《东周列国志》，有个“要离断臂刺庆忌 [【要离断臂刺庆忌】记载于《吴氏春秋·阖闾内传》。讲述了春秋时期刺客要离奉吴王阖闾之命，以苦肉计获得庆忌的信任，后将其刺杀的历史事件。] ”的故事。我何不也学他断了臂，潜进金营？倘能近得兀术，拼得性命刺死他，岂不是一件大功劳？

主意已定，王佐又连吃了十来杯酒，然后叫军士收了酒席，自己卸了甲，从腰间拔出剑来，哐啷一声将右臂砍下。他忍着剧痛，咬着牙关，取药敷上。左右的军士看后惊倒在地，不知王佐为何有如此举动。王佐对他们说：“我心中的冤苦，你们自然不知道。你们在营中好生看守，不必声张传与外人知道。且等候我的消息。”众军士答应下来，默默不敢作声。

王佐将断下的臂，扯下一副旧战袍包好，藏在袖中。悄悄一人来到岳飞的营房，那时已是三更时分，岳飞因为苦思破敌之法，心绪不宁，尚未入睡。听得王佐有机密军情来见，忙命请进来。王佐进帐后连忙跪下。

岳飞见王佐面黄如蜡，鲜血满身，忙问原因。王佐便将断臂诈降、谋刺金兀术父子的计划和盘托出，请岳飞允许。岳飞流泪扶起王佐，命他立即回营医治，不许他冒险。无奈王佐心意已决，表示岳飞若是不答应，他情愿自刎在哥哥面前，以表心迹。岳飞无奈，只得含泪应允。

王佐辞了岳飞，出了宋营，连夜赶往金营而来。到得金营时，已是天明。金兀术听说有宋将要降，不禁大喜，随即传令相见。王佐进帐跪下，兀术见他面色焦黄，衣襟染血，便问缘故。

王佐道：“小臣乃湖广洞庭湖杨幺之臣，官封东圣侯。只因奸臣献了地图，被岳飞杀败，以致国破家亡，小臣无奈，只得随顺宋营。如今狼主大兵到此，又有殿下英雄无敌，诸将寒心。岳飞无计可胜，挂了‘免战牌’。昨夜聚集众将商议，小臣如实进言说：‘现如今中原残破，二帝被俘。高宗又信任奸臣，斥退忠良，毫无进取之心。今金兵二百万逼近，我们肯定是打不过的。不如差人讲和吧！’不道岳飞不听好言，反说臣有二心卖国，将臣断去一臂，着臣来降金邦报信。说他即日要来擒捉狼主，杀到黄龙府，踏平金国。臣若不来时，即要再断一臂。因此特来哀告狼主。”说罢，便放声大哭，袖子里取出这断臂来，呈上给兀术观看。

兀术见了，好生不忍，连那些元帅也各觉惨然。兀术道：“岳南蛮好生无礼！就把他杀了何妨。砍了他的臂，弄得死不死、活不活的，还要叫他来投降报信，无非是叫我知道他的厉害。”兀术转头对王佐说：“我现在就封你‘苦人儿’之职。你为我断了此臂，受此痛苦，我养你一世快活吧！传吾号令，各营中，‘苦人儿’到处为居，任他行走。违令者斩！”这一号令传下来，王佐大喜，连忙谢了恩。从此，王佐每日穿营入寨，那些小番俱要看他的断臂，也特意跟他搭话。

有一天，王佐来到陆文龙的营前，金兵也不阻拦，让他进去了。王佐进营来到帐前闲看，只见一个老妇人坐着，便连忙上前见礼。王佐听出那老妇人是中原口音，便道：“老奶奶不像个外国人哪！”

那妇人听了此言，触动心事，不觉悲伤起来，便跟王佐搭话说：“我是河间府人。告诉你也无妨，只是你千万不可泄漏！陆文龙是吃我的奶长大的，他原是潞安州陆登老爷的公子，三岁时才被狼主抢到金国，所以老身在番邦已经一十三年了。”王佐听闻此言，心中大喜，安慰了一番便走出营房，准备改日再作拜访。

过了几日，王佐再次来到陆文龙的营前。陆文龙刚好回营，看是王佐到来，便留他来家里吃饭。王佐领令，随着陆文龙进了营。陆文龙原是小孩子心性，又知道王佐是中原人，便让他讲两个中原人的故事给他听。

王佐一听正中下怀，便先讲了一个“越鸟归南”的故事：当年吴、越交兵，越王将美女西施进与吴王。这西施带一只鹦鹉，教得诗词歌赋，件件皆能，如人一般。原是要引诱那吴王贪淫好色，荒废国政，以取吴王的天下。那西施到了吴国，甚是宠爱。谁知那鹦鹉竟不肯说话。

陆文龙道：“这却是为什么？”

王佐道：“后来吴王害了伍子胥 [【伍子胥】春秋末期吴国大夫、谋略家、军事家。伍子胥家族因在楚国被迫害，投奔吴国。受吴王阖闾重用，大破楚国，拜相国公。后吴王听信伯嚭谗言，最终赐死了伍子胥。] ，越王兴兵伐吴，无人抵挡，吴王身丧紫阳山。那西施仍旧归于越国，这鹦鹉依旧讲起话来。这便是‘越鸟归南’的故事。是说那禽鸟尚念本国家乡，何况人呢！”

陆文龙听了觉得无趣，要求他再讲一个。王佐见陆文龙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，就又讲了一个“骅骝 [【骅骝】指赤红色的骏马，周穆王的“八骏”之一。常指代骏马。] 向北”的故事：

宋真宗时，朝中出了一个叫王钦若的奸臣，想害死一门忠义的杨家将，便哄骗真宗说：“中国坐骑俱是平常劣马，唯有萧邦天庆梁王坐的一匹马是宝马，名唤日月马。主公您传一道旨意，命杨元帅前去要来宝马乘坐就好了。”皇上依言，传旨命杨元帅去要这匹马。杨元帅手下有一员勇将叫孟良 [【孟良】《杨家将》中以勇猛著称的大将之一，他和焦赞常常一起出场，被称为“焦不离孟，孟不离焦”。] ，能说六国三川的番话，就扮作外国人，竟往萧邦，也亏他千方百计把那匹马骗回本国。谁知那匹马送至京都后，日夜向北而嘶，一点草料也不肯吃，饿了七日后竟自死了。陆文龙叹道：“好匹义马！”王佐说完，便起身告辞，陆文龙约他有空再来。

过了几天，王佐再来看陆文龙，说有个故事要单独讲给他听。陆文龙应允后，王佐取出一张图来呈上。陆文龙接来一看，见是一幅画图，那图上一人有些认得，好像父王。又见一座大堂上，死着一个将军，一个妇人。又有一个小孩子，在那妇人身边啼哭，又见画着许多番兵。陆文龙看不明白，就让王佐讲给他听。

王佐便把当年金兀术抢潞安州，节度使陆登尽忠，金兀术命奶娘抱着陆文龙到金国、认作义子等事，详细讲来。讲完又说：“如今已经十三年了，可恨这陆文龙不与父母报仇，反认贼作父，叫人岂不痛心！”

陆文龙听了大吃一惊，但又半信半疑。正在这个时候，陆文龙的奶妈哭哭啼啼走出来，说道：“我已听了多时，将军之言句句是真！老爷、夫人死得好苦！”说罢，放声大哭。

陆文龙听了此言，泪如雨下，拔出剑来，便要冲出去杀金兀术。王佐急忙拦住他，劝他再忍耐一下，等有了机会再杀不迟。

过了几天，金营里又添了一员猛将，名叫曹宁。这曹宁使得一杆碗口粗细的乌缨铁杆枪，接连杀死了宋营中的徐庆、金彪二将，张宪和严成方先后和他交战，也只战了个平手。那曹宁勇不可当，一连战了数日。岳飞只得又把“免战牌”挂出，心中越觉十分愁闷。

王佐在金营内闻知此事，心下惊慌，便连忙向陆文龙打听曹宁的身世。陆文龙告诉他，曹宁是曹荣之子，是在金国长大的，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。王佐便让陆文龙派人将曹宁请来，决定劝他归宋。

不多时，曹宁来到了陆文龙的营帐，王佐上前拜见。曹宁听说王佐很会讲故事，便也叫他讲故事给自己听。王佐便将“越鸟归南”“骅骝向北”两个故事又说了一遍。曹宁听后唏嘘感叹，王佐便趁机问曹宁的令祖出身哪里。曹宁摇摇头说不知道。陆文龙就从旁边告诉说他是宋朝人，并让王佐把他的父亲被山东刘豫说骗降金，官封赵王，陷身外国之事讲了一遍。曹宁听后自然不信，陆文龙于是就将王佐断臂来寻访，又将自己之冤一一说知。曹宁听后就断然决定要去投奔宋营。第二天清晨，曹宁径直到宋营前去拜见岳飞，并把王佐的书信送上。岳飞看后大喜，便将曹宁收归帐下。

金兀术次日听说曹宁投宋一事，心中正在恼闷。突听赵王曹荣押解粮草到来，便吩咐左右将他绑起，说他父子二人同谋反叛，要把他推出去斩了。曹荣便请命要亲自擒拿曹宁。金兀术答应了。

曹荣带兵来到宋营之后，点名要曹宁出来迎战。岳飞发令让曹宁出营时，特地吩咐说：“他是你的父亲，你须要见机行事，劝你父亲早早归宋。”曹宁骑马来到营前，便劝自己的父亲改邪归正，复保宋室。曹荣却不听儿子的劝说，反骂他出言无状，背主求荣，骂完之后就拍马舞刀，照着曹宁脑门上就一刀砍来。曹宁一时恼发，按捺不住，手摆长枪只一下，就将自己的父亲挑死，吩咐军士抬了尸首回营缴令。岳飞看曹宁杀了自己的父亲，大惊失色，他认为这种人违背人伦之常，做了大逆不孝之事，实在不能相留，便赶他出去。曹宁被岳飞一顿教训，也觉得自己不忠不孝，没有颜面见人，便拔出腰间的佩刀自刎了。

【点评】

俗话说：“有志者事竟成。”王佐自知凭武功，无法在战场上建功立业，于是另辟蹊径，甚至不惜以残害身体为代价混入敌营。混入敌营之后，他利用自己的口才和特殊身份寻找一切机会，并终于成功地劝降了陆文龙、曹宁两员小将，解了岳飞的燃眉之急。虽然王佐为了青史留名不择手段的做法不值得提倡，但他那种敢于投入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却仍然值得我们学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