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说岳飞一门家眷,在岳飞死后被抄家捉拿,一律发配云南。一路上的颠沛流离自不必说,真是苦头吃尽,叫天天不灵,叫地地不应,只能一日日挨着过日子。这天,眼看着就到了南宁地方。南宁当时叫作“南宁州”,就是柴王的封疆。自从柴桂在东京校场中被岳飞挑死,他的儿子柴排福就荫袭 [【荫袭】封建时代,因祖先有勋劳或官职而循例受封、得官。] 了梁王封号,镇守南宁。
因为想到岳飞和柴王的深仇大恨,秦桧特地把岳飞的家眷发配到这个地方来,并提早给柴排福写了一封书信,告诉他岳氏一门到云南必由此经过,叫他报杀父之仇。柴排福收到书信之后,就领兵派人在路上严加把守,差人一路探听消息。因此,岳氏一行人刚到巴龙山下,柴排福派出的探子就获知了情况,连忙报告给自己的主人。
柴排福听到这一消息,当下就上马提刀,带了人马飞奔下山,直接奔到营前讨战。听到家将的通报后,岳夫人好不惊慌,她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,不知为什么到了此处还会有人跟岳家作对。但既然人家逼上门来叫阵,岳夫人便也派出汴梁总兵张保之子张英前去打探消息。
张英提棍出营后,看见面前的这位小将二十岁上下,披挂整齐,生得威风凛凛,相貌堂堂,便上前去问对方到此何干。
柴排福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我是柴王的儿子柴排福,岳飞与我有杀父之仇,今日狭路相逢,要报昔日武场之恨!你们一门男女,休想要再活一个!”
张英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,连忙上前和解说:“我家岳元帅被奸臣陷害,已死于非命,家眷又被充发云南。昔日的仇怨就算再大,也算可释了吧?望王爷放我们一条生路!”
柴王不依不饶,定要张英送出岳家一门,任他处置。张英听后也不觉大怒,抡起手中的浑铁棍,径自跟柴王交战起来。两个人棍去刀迎,战了有百十来个回合,还没有分出输赢。看看日已沉西,柴王便说要先去用饭,明日再战,说完便回马上山。张英也只得回身进寨,向岳母报告了对方是柴桂之子,因当年大老爷在武场中挑死了他的父亲,如今他袭了王位,要报前仇。“小人与他战了一日,未分胜负,约定明日再定输赢。”岳夫人听后,也自觉无可奈何,只是内心十分悲切。
再说柴王回到王府用过晚饭,来到后殿拜见他的母亲柴娘娘,柴娘娘正好奇他这两日出关,不知道是在与何人交战,因此便问起来。柴王便如实禀告道:“母亲!昔日父王在东京抢夺状元,却被岳飞挑死,至今尚未报仇。不意天网恢恢 [【天网恢恢】天网:天道之网;恢恢:宽广的样子。指天道如大网,坏人是逃不过这个网的,作恶必受到惩罚。] ,岳飞被朝廷处死,他一门老小被流徙云南。孩儿蒙秦丞相书来,叫孩儿将他一门杀尽,以报父王之仇。如今已到关外,孩儿与他战了两日,未分胜败。因此回来多带点人马出关,明日务要擒他!”
那柴娘娘听了,不但不喜,反而脸色沉下来说:“我儿,你千万不能听信奸臣言语,恩将仇报啊!”柴王不明其中缘由,岳家明明与自家有杀父之仇,不共戴天,母亲怎么反说自己是恩将仇报?他不服气地让母亲说明其中的道理。
柴娘娘苦口婆心地劝诫道:“吾儿当初年幼,不知其细。你父亲乃一藩王,为何去大就小,反去抢夺状元?乃是误听了金刀王善之语,假意以夺状元为名,实是要抢宋室江山。所以你父死后,王善起兵谋反,全军尽没。你父亲在校场中以势逼他,岳飞再三不肯。况当日倘然做出叛君大逆的事来,你父与王善一样,你我的性命亦不能保,怎得个世袭王位,与国同休?况我闻得岳飞一生为国为民,忠孝两全。那秦桧奸贼欺君误国,将他父子谋害,又写书来叫你害他一门性命。你若依附奸臣,岂不落万代骂名吗!”
柴王低下头,仔细思索了半晌才说道:“原来是这个道理。孩儿原晓得秦桧是奸臣,因为要报父仇,故而要杀他。若非母亲之言,险些误害忠良!”柴娘娘见他参透其中道理,不禁大喜,便教他明日请岳氏一家进关,她要见一见,柴王答应下来。
第二天,柴王出关,单人独骑,来至营前,对家将道:“孤家奉娘娘之命,特来请岳夫人到府中相会。”家将进来禀知夫人。众人都觉得其中有诈,昨天明明还与张英以命相搏,今日却好心好意来请,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,因此齐声劝诫岳夫人一定不能去。
众人正在议论纷纷、岳夫人也正在犹豫之际,忽见家丁又进来报告说:“柴娘娘亲自驾车来到,特来报知。”岳夫人听后慌忙出营,众家将跟着张英保护左右。见着柴娘娘之后,岳夫人连忙跪下,口称罪妇。柴娘娘慌忙双手扶起道:“小儿误听奸臣之言,惊犯夫人,特命他来迎请到敝府请罪!恐夫人见疑,为此亲自来迎。就请同行,切勿推却!”岳夫人感念柴娘娘的深明大义 [【深明大义】指识大体,顾大局。] ,自然对她的话言听计从,因此便跟着柴娘娘来到柴王府,分礼相见。
柴娘娘将秦桧写书来叫柴王报仇之事细说了一遍,岳夫人再三称谢。柴娘娘又问起岳元帅如何被奸臣陷害之事,岳夫人将岳飞受屈之事细说一番。柴娘娘听后也不觉心酸起来。
柴娘娘设宴款待岳飞一家,饮酒交谈之中,只觉得与岳夫人说得投机,便提议与岳夫人结为姊妹,岳夫人再三推辞不过,也只好应允下来。随后两人摆起香案来,对天结拜。柴娘娘年长为姊,岳夫人为妹。
住了几天之后,岳夫人一行又要往前赶路。柴王上前禀告道:“姨母往云南去,必定要由三关经过。镇南关总兵名黑虎、平南关总兵巴云、尽南关总兵石山,俱受秦桧嘱托,要谋害姨母。况一路上高山峻岭,甚是难走。姨母不如且住在这里,待侄儿将些金银买嘱解官,叫地方官起个回文,进京复命便了。”岳夫人道:“多蒙贤侄盛情,感激不尽!但先夫、小儿既已尽忠,老身何敢偷生背旨!凭着三关谋害,老身死后,也好相见先夫于九泉之下也!”柴娘娘见岳夫人坚持,便决定要亲自送她到云南。
小柴王见母亲执意要送,便也决定相随而去,他对柴娘娘说道:“母亲若去,孩儿情愿一同到彼。看看那里民情风俗,也不枉了在此封藩立国。”柴娘娘大喜,便命他去简单收拾,将离去之后的事宜交代清楚。柴王领命,来到殿上齐集众将,吩咐各去分头紧守关隘。一面准备车马,点齐家将。
第二天,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一齐往云南进发。一路上早行夜宿,非止一日。那三关总兵虽接了秦桧来书欲要谋害,无奈柴王母子亲自护送,怎敢动手?一路平安。直到了云南,解官将文书并秦桧的谕帖交与地方官朱致。那朱致在柴王和柴娘娘的训导下,也不得不对岳飞一家小心伺候,不敢再起迫害之心。
一天,小柴王、张英和岳霆等人出去打猎玩耍,正抬了许多獐狸鹿兔回来。热闹喧嚣之中,岳夫人突然坠下泪来,好生伤感,众人连忙问是为何。岳夫人责怪自己的孩子只知憨顽作乐,全不想岳雷往宁夏避难,至今音信全无,不知存亡死活,叫人怎不伤心!岳霆听后,一边劝母亲不用愁烦,一边又申说要前往宁夏探个信息回来。岳夫人虽然想让他去,但又担心他遥远路程中再起风波,如果被奸臣拿到了那可如何是好?
柴王看着眼前情景,便批了一纸护身批文 [【批文】上级或有关部门批示的文字。] 给他,说是派往宁夏公干,一路关津肯定可保无事。岳夫人觉得这一办法好,便叫岳霆赶快收拾,明日赶路,早些把岳雷接来此地同住。岳霆便告辞出发了。
三公子岳霆凭着一纸护身批文,一路上果然无人盘问,安安稳稳地到了宁夏。他打听到宗留守府中,拜见了宗泽的儿子宗方,宗方却告诉他说,岳雷曾去临安上坟,到乌镇又杀了巡检,共有六七个人往云南去了!估计现在也差不多快到了。他已差人前去打听,让岳霆在这里住几日等候消息。
岳霆答应下来,因为谈话中提起上坟一事,岳霆便也想去临安祭奠一番,少尽人子之心。宗方只好让他扮作自己的公子,派人一路保护他而去。岳霆一路上邂逅了自己父亲的好友罗延庆的儿子罗鸿、吉青的儿子吉成亮、王贵的儿子王英、余化龙的儿子余雷、伍尚志的儿子伍连等人,大家一路同行而去,来到栖霞岭下,将祭礼摆下,哭奠了一番,焚化了纸钱。然后又结伙往云南走去。
到了云南之后,岳霆先进去通报了,然后又出来迎接。七位小英雄进府拜见了柴王和之前已经到来的岳雷等人,大家各自通报了姓名。岳霆进内见了岳夫人,把前因后果之事细细地描述了一遍。然后又出来请各位少爷,拜见岳夫人、柴娘娘,众位公子皆对柴娘娘对岳家人的照顾感激不尽。柴娘娘却说道:“众位公子何出此言!我看众公子皆是孝义之人,甚为可敬,想让自己的儿子与列位公子结为异姓兄弟,不知道行不行,希望各位不要推却!”众人齐称不敢,终是推却不了柴娘娘和柴王的心意,于是一行人一同结拜做了弟兄,终日讲文习武,十分爱敬,赛过同胞。
【点评】
柴娘娘在这一章中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中豪杰形象,她虽然过着衣食无忧、高贵尊荣的生活,但却对人情世故异常谙熟。她对自己丈夫在比武中死于岳飞之手,不但不按照常理恩仇相报,反而能从对方的立场替岳飞着想,知道自己丈夫的举动有不妥之处;她劝说儿子柴排福不要为难落魄中的岳家,不要听信秦桧的谗言,为自己落下心胸狭隘的骂名;她还亲自出面迎接岳夫人,和她结拜为姊妹,并让自己的儿子和岳雷等一帮英雄结义,她真是一个可敬可爱可亲的形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