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桧命万俟卨、罗汝楫两个奸贼,终日用极刑拷打岳飞父子和张宪三人,以逼迫他们招认自己的罪行,两个月过去了,还是没有确实的罪证得到证实,秦桧因此闷闷不悦。这一日,已是腊月二十九日,秦桧同夫人王氏在东窗下向火饮酒,忽有后堂院子传进一封书来。
秦桧拆开一看,原来不是书,却是心腹家人徐宁递进来民间的传单,上面写着岳元帅父子受屈情由,挨门逐户地分派,约齐日子,共上民表,要替岳飞申冤。秦桧看了,双眉紧锁,好生愁闷。王氏便问传来的是什么书,为什么秦桧看了这等不悦。
秦桧就将传单递与王氏道:“我只因诈传圣旨将岳飞父子拿来监在狱中,着心腹万俟卨、罗汝楫两个用严刑拷打,要他招认反叛罪名,今已经两月,竟不肯招。民间俱说他冤屈,想要上民本。倘若冤情传入宫中,岂是儿戏!欲放了他,又恐违了四王子之命,所以在此疑虑不决。”王氏将传单略看了看,即用火箸在炉中炭灰上写了七个字:“缚虎容易纵虎难。”秦桧看了点头道:“夫人之言,甚是有理。”即将灰上的字迹搅抹了。
二人正说之间,内堂院子走进来禀道:“万俟卨老爷送来黄柑 [【黄柑】橘子的一种。] 在此,与相爷解酒。”秦桧收了。王氏道:“相公可知这黄柑有何用处?”秦桧道:“这黄柑最能散火毒,故而送来。可叫丫鬟剖来下酒。”王氏道:“不要剖坏了!这个黄柑,乃是杀岳飞的刽子手!”
秦桧忙问其中的缘故。王氏道:“相公可将这黄柑捞空了,写一小票藏在里边,叫人转送与勘官,教他今夜将他三个就在风波亭结果了!一桩事就完结了。”秦桧大喜,就写了一封书,叫丫鬟将黄柑的瓤去干净了,将书安放在内,封好了口,叫内堂院子交与徐宁,送与万俟卨去。
再说这时节已将岳云、张宪另拘一狱,使他们父子不能见面了。到得除夕夜,狱官倪完备了三席酒,将两席分送在岳云、张宪房里;将这一席,倪狱官亲送到岳飞房内摆好,说道:“今日是除夕之日,小官特备一杯水酒,替帅爷您恭贺新年。”岳飞谢过,就走来坐下,并叫狱官在旁边坐下相陪。
饮过数杯后,突然听见外面什么声响。狱官起身看了一看道:“下雨了。”
岳飞大惊道:“果然下雨了!”
狱官道:“不独下雨,兼有些雪,此乃国家祥瑞,大人何故吃惊?”
岳飞道:“恩公有所不知,我前日奉旨进京,到金山上去访那道悦禅师,他说此去临安,必有牢狱之灾,再三地劝我弃职修行。我只为一心尽忠报国,不听他言。临行赠我几句偈言 [【偈言】佛经中的唱颂词。] ,一向不解,今日下雨,就有些应验了!恐朝廷要去我了!”
狱官道:“不知是哪几句偈言?帅爷试说与小官听听看。”
岳飞道:“他前四句说的是:‘岁底不足,提防天哭。奉下两点,将人荼毒。’我想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日,岂不是‘岁底不足’吗?恰恰下起雨来,岂不是‘天哭’吗?‘奉’下加上两点,岂不是个‘秦’字?‘将人荼毒’,正是毒我了!这四句已经应验。后四句是:‘老柑腾挪 [【腾挪】把东西挪动。] ,缠人奈何?切些把舵,留意风波!’这四句还解不来,大约是要去我的意思。也罢!恩公借纸笔来一用。”
狱官即将纸笔取来。岳飞修书一封,把信封好,递与倪完道:“恩公请收下此书。倘我死后,拜烦恩公前往朱仙镇去。我那大营内,是我的好友施全、牛皋护着帅印;还有一班弟兄,个个是英雄好汉。倘若见我凶信,必然做出事来,岂不坏了我的忠名?恩公可将此书投下,一则救了朝廷,二来全了我岳飞的名节,阴功不小!”
狱官道:“小官久已看破世情,若是帅爷安然出狱便罢,倘果有什么三长两短,小官也不恋这一点微俸,带了家眷回乡去做个安逸人。小官家离朱仙镇不远,顺便将这封书送去便了!”两个人一面吃酒,一面说话。
忽见禁子走来,轻轻地向倪完耳边说了几句。倪完吃了一惊,不觉面红耳赤。岳飞道:“为着何事,这等惊慌?”
倪完料瞒不过,只得跪下禀道:“现有圣旨下了!”
岳飞道:“敢是要去我了?”倪完道:“果有此旨意,只是小官等怎敢!”
岳飞道:“这是朝廷之命,怎敢有违?但是岳云、张宪犹恐有变,你可去叫他两个出来,我自有处置。”
倪完即唤心腹去报知王能、李直,一面请到岳云、张宪。岳飞道:“朝廷旨意下来,未知吉凶。可一同绑了,好去接旨。”岳云道:“恐怕朝廷要去我们父子,怎么绑了去?”岳飞道:“犯人接旨,自然要绑了去。”
岳飞就亲自动手,将二人绑了,然后自己也叫禁子绑起,问道:“在哪里接旨?”倪完道:“在风波亭上。”岳飞道:“罢了,罢了!那道悦和尚的偈言,有一句:‘留意风波。’我只道是扬子江中的风波,谁知牢中也有什么‘风波亭’!不想我三人,今日死于这个地方!”
岳云、张宪道:“我们血战功劳,反要去我们,我们何不打出去?”岳飞喝道:“胡说!自古忠臣不怕死。大丈夫视死如归 [【视死如归】将死看得像回家一样平常。形容不怕牺牲生命。] ,何足惧哉!且在冥冥之中,看那奸臣受用到几时!”就大踏步走到风波亭上。两边禁子不由分说,拿起麻绳来,将岳飞父子三人勒死于亭上。
三人被害时,岳飞年仅三十九岁,岳云只有二十一岁,而张宪也不过二十几岁。三人归天之时,忽然狂风大作,灯火皆灭。黑雾漫天,飞沙走石。后人读史至此,无不伤心惨切,唾骂秦桧夫妻并那些依附权奸为逆者。
后人有吊岳王,诗曰:
金人铁骑荡征尘,南渡安危系此身。
二帝不归天地老,可怜泉下泣孤臣!
又诗曰:
遗恨高宗不鉴忠,感斯墓木撼天风。
赤心为国遭谗没,青史徒修百战功!
又诗曰:
忠臣为国死衔冤,天道昭昭自可怜。
留得青青公道史,是非千载在人间。
后又有过岳王坟而作诗曰:
将军埋骨处,过客式英风。
北伐生前烈,南枝死后忠。
山川戎马异,涕泪古今同。
凄绝封丘草,苍苍落照中!
当时倪完痛哭一场,那王能、李直得知此事,暗暗买了三口棺木,抬放墙外。狱卒禁子俱是一路的,将三人的尸骨从墙上吊出,连夜入棺盛殓,写了记号,悄悄抬出了城,到西湖边扒开了螺蜘壳,将棺埋在里面。那倪完也不等到天明,当夜收拾行囊,挨出城门而去。
且说万俟卨见那岳飞三人已死,同了罗汝楫连夜来到相府,见秦桧复命。秦桧不胜之喜,又问道:“他临死,可曾说些什么?”二贼道:“他临死,只说是‘不听道悦之言,果有风波之险’。小官想此等妖僧,也不可放过了他。再者斩草留根,来春又发。相爷何不假传一道圣旨,差人前往汤阴,捉拿岳飞的家属来京,一网打尽,岂不了事?”
秦桧点头称是,道:“就烦二位出去,吩咐冯忠、冯孝,起身速往相州,捉拿岳飞的家眷,一个不许放走!”二贼领命出府。
秦桧又唤过家人何立来,吩咐道:“你明日绝早起身到金山寺去,请道悦长老来见我,不可被他走脱了!”何立领命,虽然内心不愿意,但也只得在第二天离了临安,径奔京口 [【京口】京口地处长江下游,北临大江,南据峻岭,形势险要,为兵家所重。] 而来。一日,已到了镇江,就到江口趁着众香客渡到金山上岸。走到寺门口,耳边但听得钟磬声响。许多男男女女,都擎着香烛进去烧香。何立也混在人群里,进去一看,却原来是道悦和尚正在升座说经。何立就立在大众之中,听他讲经,想等他说完经再骗他到临安去。岂料他一说完,只见他闭目垂眉,就在法座上坐化了。
何立吃了一惊,便扯住了住持道:“我奉秦丞相钧旨来请长老,不想竟坐化了,只恐其中有诈。叫我如何回复相爷?”住持道:“我那位师父能知过去未来,谅你家相爷来请,绝无好处,故此登座说偈而逝。这是你自己亲眼见的,有何诈伪?”何立道:“尔等众僧,须要把长老的尸骸烧化了,我方好去回复。不然,须俱要同我去见相爷。”众僧道:“这有何难。”就叫火工道人,即时将柴草搬动,拣一块平地上搭起柴棚,将道悦的法身抬在上面,下面点起火来。不一时,烈焰腾空,一声响,直透九霄,结成五色莲花,上面端坐着一位和尚,叫道:“何立!冰山不久,梦境无常!你要早寻觉路,休要迷失本来!你去吧!”说罢,冉冉腾空而去。众僧即将长老骨殖 [【骨殖】即尸骨。尸体腐烂后剩下的骨头。] 拣出来,装在龛内,抬放后山,再拣日安葬。
当日,住持便请何立到客堂中坐了,整备素斋款待。何立将秦丞相陷害岳飞之事说与住持。“因他临死时曾有懊悔不听道悦和尚之言语,故此丞相命我来骗他到临安究治。不道长老果是活佛临凡,已预先晓得坐化了。方才明明在云端里吩咐我及早修行,奈我有八旬老母在家不能抛撇,待等百年之后,我决意要出家了。”何立随即别了一众僧人,行下山来,仍旧渡到京口上岸,取路回临安复命。
【点评】
风波亭上千古冤,莫须有来后人念。岳飞的一腔报国、胸怀坦荡和悲惨遭遇,一直为后来人们所敬仰,也成为我国优良的传统。而秦桧等人虽然一时得势,却被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,为人们所唾弃。只要志存高远,坚持为国家、为人民的立场,不管现实生活中的遭遇如何,最终都将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。岳飞和岳家将的故事就是因为这样,才历代为人们所传讲。